荒地

中國時報【⊙包子逸】美濃除夕到初三，每天晚上我們家都會到田間散步。晚屨嵽迠﹞p路籠罩在黑藍的夜色裡，低調的白色路燈輕輕吐出霧一樣的光暈，果樹、秧苗和紅豆田像繁複的手工地毯，一路延伸到看不見的遠山。晚間這幾小時，煙火輪流從田野四方的地平線竄起，綻成無數金絲銀線繡成的小花，刺在山腳下、屋頂上。沖天炮則像逆行的流星，或沒禮貌的小孩，到處尖銳地發出驚嘆號一樣的叫聲。煙火昂貴，但釵h人家或廟宇施放煙火的時間綿長，讓吾家嘆為觀止。看到別人家如此大手筆，我叔叔揶揄地表示：咱們家不放煙火，出門看別人放煙火，是勤儉持家的表現。勤儉持家者也有買樂透的需求，每逢過年我爹和叔叔都要買彩券。叔叔尤其屬於那種「想太多」的買客，還沒中獎，便殷殷囑咐女兒如果幸運中獎，「千萬不要尖叫」，以免遭忌，感覺就像作家還沒成名，已煩惱簽名會簽到手痠的問題。不但如此，他買樂透的時候為了明哲保身，每每特地「把帽緣壓低」。有次大樂透累積獎金特高，他誠心向天祈禱，如果中獎就捐出一半獎金，可惜老天爺的類似傍@訂單可能接太多（和年節的高速公路一樣塞車），此後吾家依然只能看別人放煙火。當然，叔叔的深思熟慮有所依據──鄰里間相傳阿嬤家後面那戶是大樂透得主，所以後面人家「黑影幢幢」，不斷有黑社會來「關照」，逼得鄰居只得到廟裡的神像前發毒誓，證明自己真的沒有橫財。一個人沒有中獎有煩惱，真要是中了獎，煩惱也不會少哇。吾家的孩子出奇的清心寡欲，可能是從小零用錢和紅包皆稀薄所培養出來的美德。在全台小朋友快樂拜年並領取一年一度豪華進帳的同時，我爹和叔叔早早商量好，全面廢止這種（對他們而言）無意義的紅包交換活動。我媽那邊的親戚雖有發紅包的誠意，但我方家長總要和對方推來讓去八百次，我舅公為了塞紅包還曾以肉身擋住車頭，讓孩子們十分困惑。後來這些紅包終究都被充公，永遠消失在百慕達三角洲。也釵p此，吾家小孩似乎比大人們更早就領悟：天外飛來之財永遠比你想像的還遙遠。幼時在除夕夜玩賭大小，由姑姑做莊，賭資是一元硬幣。有時感覺福至心靈，只敢在某些點數上多壓兩三元，如此便已十分緊張。若有膽大的小孩下注十元或更多，還要大感震驚。當時我們哪知道有人過年聚賭，一夜之間就把家給敗光了。比起來，孩子們更在乎的是能夠成它a除夕守夜，並把它視為凱薩攻占羅馬那樣隆重的事。那是銅板和熬夜都如此盛大光輝的年代。如此的純真，我覺得還一直保存在過年點燃炮竹煙火後，引信嘶嘶作響，有煙騰起，手拿一支香的人愉快地跑開，等待著什麼的那一剎那。